他们是气象爱好者,在台风到来时,追风超过上万公里,进入过台风的核心区域,也捕捉到了一些珍贵的影像与数据资料。但他们用亲身经历告诉人们,对大自然要有敬畏之心。追风不是寻求刺激的冒险,而要科学、严谨地去面对。
台风、雷电、龙卷风是地球在呼吸的表现。风是什么颜色的呢?台风来临时,风是暗灰色,裹挟着整个天空,人抬头看,像是没有边际的风倒扣下来。王路澄面对台风时,觉察到作为人类的渺小,不停有风吹过来,空气的湿热程度也和平时不一样,他有时追到了台风眼,他说可能和书里说的“进入台风眼后很平静”的感受不同,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像是进入异时空,风变得微弱些,雨量也减小,但那都只是一刻,台风始终在移动,此刻的平静也许孕育着下一刻的狂暴。王路澄称自己为气象爱好者,近两年,有许多媒体关注他们,说他们是追风人,但王路澄说这种说法过于浪漫,他们一般不这么说自己,也不想把这件事镀上一层外壳让人忽略了它的危险性。他今年23岁,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T恤加休闲裤覆盖了大多数日常打扮,从外观上看,就是一个普通男生,交谈时,他会说出许多关于气象的专有名词,能感觉到这个人进入了自己熟悉的领域,更为外向。2019年,他高三毕业,第一次开始线下追风,他更深入地触摸到了台风利奇马,同年,他还追击到了台风米娜。也是在那一年,他结识了几位一起线下研究气象的伙伴,有了一位追风的固定搭档——同样也是在 2019年参加完高考、第一次追风的苏镝坷。随后的这几年,他俩组队追风超过上万公里,进入过台风的核心区域,也捕捉到了一些珍贵的影像与数据资料。用他们气象圈里的话术是,很多次都“吃”到了台风。苏镝坷告诉我,在中国气象爱好者当中,实地追风的人其实少之又少,而组成固定搭档形成小队伍的可能也就只有他们俩了,“追风的圈子其实很小,线上追风的人当然是多,至少有上万人,但线下追的基本就是个位数,像我们这种固定搭档的,可能就仅有我俩。”苏镝坷说线下追风都是自己花钱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往返交通费、租车、住宿,加起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9月,超强台风“苏拉”正面吹袭珠三角地区。9月1日,深圳市交通运输局发布《台风“苏拉”登陆期间停止全市公共交通运输服务的通告》,同日9时位于深圳东南方约232公里的海面上,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6级(55米/秒)。受台风影响,深圳当日全市中小学停课、机场暂停所有进出港航班运行,铁路列车也大部分暂停开行。从随后的气象台数据中得知,今年第9号台风“苏拉”是2018年“山竹”之后影响深圳最强的台风,具有路径复杂、强度强、移动速度慢、云系范围小等特点。但对苏镝坷与王路澄来说,这样的台风天是一次机遇。8月31日,距离登陆36小时,根据雷达图资料,两人选择在厦门会合。当日下午,距离台风登陆24小时,根据各方面数据预报,他们觉得台风第一天登陆应该是汕尾附近,于是在厦门租了台车前往汕尾,路途上,他们不断查看台风实时路径图,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台风可能的登陆地点,也不断调整行进的路线。王路澄说他们追风要确保“吃”到最大的风,“吃”是气象爱好者们常说的一个词,“吃到冰雹”“吃到雷电”“吃到暴雨”,感觉是“捕捉”这个词过于精确,“吃”更突出了概率性,也是人与自然互有主动权的体现。两位年轻搭档配合已经很娴熟,王路澄主要负责观测数据进行选址,苏镝坷是司机与摄影师,如果还有其余伙伴,就继续分配通讯员、布置气象站等任务。但台风的轨迹不是那么容易追踪的,“一般来说,台风登陆前48小时到24小时,大概位置才可以确定,但也有个100公里到50公里左右的误差,”王路澄强调他们追台风的路程类似是大圆里继续画小圆,“有了大致的活动范围后,就要趁台风还没到之前,趁路网还运行时,去那一带踩点。”追逐台风第一要保证的是自身的安全,他们俩都说这不是大自然冒险,不是挑战自然。在勘探地形时,除了要找到走哪条路去追台风外,还要选择撤退的路径。“你选择地点,除了是否进出方便外,还要综合台风的风向,再结合这个地形,去考虑我们的安全以及看到的景象,像如果有个海湾,用我们风迷的话讲,就是比较吸风,吸引风灌进来,那如果这里是山的话,就是背风。”去往汕尾的路上,已经开始下雨,苏镝坷说即使已经追过许多次台风,但每一次追风前他还是会很紧张,“因为不知道能不能追上,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把这次追击苏拉台风的过程拍摄了下来,在视频里进行了科普,“台风的强度和台风的风眼息息相关,风眼越圆润,越干净,越持久,就代表台风强度越强。”在8月30日的云图观测中,他们看到一个深不可测的风眼就在距离不到250公里的南海深处,“毫无减弱迹象,几乎达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程度。”在一路前往汕尾的过程中,全程跟踪数值预报,判断台风的方向。他们继续南移至惠东双月湾。8月31日傍晚,他们抵达了双月湾,距离“苏拉”登陆不到24小时,但他们还是无法完全确认是否能“正中靶心”,还需要在当晚继续观察、确定。晚上他们在酒店里一直在讨论台风的方向轨迹,“台风的路径与副热带高压和自身的内力有关,副热带高压为台风提供了一道引导气流,让台风往西前进,但由于苏拉没有很强的引导气流,而且旁边有海葵与它相互作用,距离登陆不到24小时,路径的走向仍然缭乱。”即便看到沿街许多店铺因为台风已经暂停营业,高速路上车越来越少,但他们仍需要继续移动。▲苏镝坷(上图)与王路澄组队追风超过上万公里,进入过台风的核心区域,也捕捉到了一些珍贵的影像与数据资料。
▲苏镝坷面对风暴。
9月1日,广东多条高速通道关闭,他们决定在深圳大鹏半岛交通管制之前赶过去。下午,距离登陆还有6小时,他们到达大鹏半岛,雨淅淅沥沥下起来,临近海边,风也逐渐增大。傍晚,台风登陆了,雨越下越大,王路澄回忆,雨打在身上很疼,像针扎。不过那个时候,风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从树枝间隙透过的路灯灯光,全都在摇摆,周围所有的物体都在发出同一种声音,雨声、风声,被两者大力抚摸的树木、屋顶、车辆,声音交杂在一起,像是哀嚎。成功“吃”到了台风,他们亲身感受到了“苏拉”,也观测了气压、降水量、风速等气象元素。一晚上过去,9月2日早上,“苏拉”的主体已离开珠三角,与预想中的不同,“苏拉”是从港岛以南掠过,没有直面香港与深圳,“与以往不同,但它仅仅擦个边,就已经产生了巨大的破坏力。”回程的路上,路面上积满了树叶,也看到有树被连根拔起、倒下。王路澄与苏镝坷说,作为人类,预测能力在直面大自然那一刻都会失语,要以敬畏之心对待大自然。王路澄与苏镝坷的第一次线下追风都在2019年。追风的人一般分为两类,线上在云图上观看与线下体验,他们俩都是很早就开始在线上观测。2019年高考完后,王路澄参与了一个追风人的聚会,地点在杭州,恰好碰上当年第9号台风“利奇马”,大家就讨论要不要去线下追风,他与伙伴一起去到台州,第一次线下感受,他的体会是比从电视里看风大许多,“自然太强大。”苏镝坷的第一次追风是和爸爸一起,父母一直知道他喜欢气象,高考后有时间,又正好碰到台风,就带着他去上海金山感受。虽然“利奇马”到上海时已经减弱,但开往金山海边的路上依旧看到树被吹得张牙舞爪,雨连成线打在车窗上,雨刮器开到最大都没法让眼前清晰,车身周围全是水雾。开了一段之后,就停了下来,苏镝坷回忆说,感觉车身都在摇晃,爸爸两只手把方向盘握得紧紧的。到底为什么喜欢气象,喜欢风、雨、云,他们只能给出一种感觉——被自然折服,但他们能说出许多具象的画面:台风来临前,天上的云跑得很快、那几天会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出太阳、来临前几天的晚霞都很美……王路澄以前只是被气象表现出来的样貌迷住,后来他研究深入,知道这是因为台风外围有许多强对流与雨带,才会出现这种情况。王路澄是上海人,他第一次对台风有认知是2005年第9号台风麦莎带来的一场暴雨,4岁的他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雨一直下,到了第4天出门,发现城市里许多地方都被水浸了。后来他看了一部叫做《龙卷风》的电影,才发现原来有专门的人去追风,开始有了专业化的认知。苏镝坷也被这部比他们年纪还大的影片启蒙过。初中的时候到杭州读书,有一次台风到来,外面的风响了一晚上。在成为气象爱好者前,他是一名摄影爱好者,身边的事物他都会拍。2014年时,看到世界摄影大赛一等奖的照片是关于台风的,他很感兴趣,去了解了照片上的台风海燕,学习了相关的气象知识,从这里开始,他拍摄这些气象上的影像,后来看到影片《龙卷风》,就觉得可以拍摄一个关于风暴的纪录片。几乎国内大部分追风人的相识都在一个叫“台风论坛”的网站,他们俩也是一样。12 岁时,王路澄发现了这个网站,超过9万名气象爱好者在网站上发布了300多条帖子,里面有风暴档案、实况预报、台风概论、地震火山、温带气旋、天象光影等20个围绕气象不同方面的讨论。王路澄开始学习记录,也尝试着发帖,有资深些的爱好者觉得他写的东西不错,就拉他进入更活跃的小圈子,他记得2018年第22号台风山竹登陆时,那几天几乎所有时间都在讨论台风。王路澄形容气象给他带来一种感官与精神的刺激,之前在线上追风时,云图上的台风有种对称美,而且很干净,数据的不断变化,让人感觉很神奇,这些数据让自然中看起来很飘渺的东西有了生命力。后来到了线下追风,那种风雨穿过整个人的感觉,他说是一种人与自然很纯粹的接触。▲苏镝坷(左)与王路澄(右)在户外测量气象数据。
▲台风、龙卷风、雷电都说明地球正在呼吸,地球也有自己的脾性,我们作为人类,要尊重、敬畏地球,所以去研究、观测,试图读懂它。
追风的终点在哪里?台风登陆后,他们“吃”到了这场台风,“我们的终点在进入台风眼,而在进入的这个过程中尽可能地通过台风最强烈的那片区域,一般叫做眼墙,这样的话,就可以获得一个典型的穿越台风的数据记录。”最理想的状态便是,台风登陆的瞬间,能进入到台风眼,因为台风登陆后,会逐渐减弱,为了观测数据,要在登陆前,就确定好地点与角度。衡量一场追风是否成功的标准就是过程是否激烈,观测时间和位置是否恰好记录风暴从出现到退散的过程。2023年以来,苏镝坷一共追了4次台风,3次在华南:杜苏芮、苏拉、小犬,还有一次在华东的泰利。苏镝坷现在还是学生,他研究生方向为视听创作,拍摄、记录气象也是他的专业范围。而王路澄工作后,时间减少,他是一名程序员,上班后,线下追风的次数不得不减少,他说现在有台风来,他肯定是会一直追着看数据的,一旦有空,就会前往线下追风。他们作为线下追风者,目前来说还没有碰到过实际危险状况,但苏镝坷说在台风米娜来时,他的眼镜被风刮走,有次在内蒙追风时,车子陷入泥土路中,当时他们还没到达安全选址,风暴就从头顶过去,如果风暴再猛烈一点,他们很可能会出现危险。广东地区一家救援应急服务公司主要负责水域岸际救援培训的一位教官说,作为普通人,面对台风天的唯一做法就是呆在家里,不出门。台风是气象部门已经完全能预测到的危险气象活动,追风不是极限运动,极限运动的概念是每一次做都有可能不成功,但在已知的危险状况下仅凭兴趣去追风,是挑战大自然。这位教官非常强壮,他说自己体脂低,但有 200斤,他这种体格在8级风下压根都站不住,普通人可能7级风就要被吹跑了(台风苏拉登陆中心附近最大风力有10级,杜苏芮为15级)。从一个对台风有经验的专业人士的角度来说,他对于追风这件事的态度很谨慎:如果是从科研的角度必须去到台风天里,他理解;但如果仅凭兴趣爱好,他希望追风的人能更慎重,大自然的力量不是人类能预估到的。两位追风的年轻人也一再强调,“追逐风暴不是寻求刺激的冒险,我们把它当成科学。”在他们接受采访、发视频时,也会一再告知大众,他们的每次追风都有详细的计划,监测各个数据,确保自身的安全,“那种量级很大的,我们肯定是不会去到户外的,也不会强求要到最强烈的台风区域中。”他们在这两年也与许多科研小组有过合作,带着小组成员一起去实地追风,探测数据。他们观测的不只是台风,还有弧状云、龙卷风、中气旋、冰雹和雨幕等等,王路澄说每种不同的天气都有不同的追逐方式,台风的话,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车辆,保证可移动,有效率地到达登陆区域外,也可以保护他们。而遇到风暴时,如果有冰雹,人即便坐在车里也很危险。苏镝坷回忆遇上台风“烟花”的那一次行动,他们跟着“烟花”不断在更改行走轨迹,凌晨4点,台风登陆,一打开车门感觉人要被吸出去,雨打在身上也很疼,只待了几分钟,所有人都回到车内,车也有摇晃的感觉,当下他们只能说相信科学,相信他们计算的风向与风速得到的选址是安全的。如果说两人的初心一开始是感兴趣,到后来的专业测量,现在他们则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提醒身边的人,对自然要有敬畏心,以及能通过他们的数据和影像资料规避许多极端天气下的潜在风险。2021年5月14日,苏镝坷在雷达图上发现武汉上空出现鲜红色“勾状回波”,他在社交平台发出预警,提醒武汉地区的人们注意这种“非常凶险的天气系统”,可能会出现破坏力强的龙卷风。8个小时后,武汉市蔡甸区突发9级龙卷风,有多名人员受伤。他后来写道,“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提醒身边的人,哪怕能够多传播一人,也许就能在重大气象灾害来时帮助他们避开潜在的风险。”他也逐渐明白气象爱好者存在的意义,就像王路澄说,台风、龙卷风、雷电都说明地球正在呼吸,地球也有自己的脾性,我们作为人类,要尊重、敬畏地球,所以去研究、观测,试图读懂它。线索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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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晶报APP
统筹 | 李岷
记者 | 徐黛茜
制图 | 勾特
编辑 | 叶辉 李一凡